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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那便,休妻再娶。


这场雨,无休无止。
雷声隆隆,紧随着大雨倾盆,仿佛是天空与大地在激烈对抗。
东厢房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听砰得一声,赵氏的杯盏砸在桌上,噼里啪啦地碎开。
“裴长意!”
赵氏一阵胸闷,这个儿子她是管不了了!
裴长意微微侧身,“母亲息怒。”
他嘴上这么说,可神色坚定,转头看向了裴钰,“还愣着做什么,是我的话不作数?去请太医来看徐氏。”
这是他第二次,称呼徐瑶夜为徐氏。
他如今,是连声夫人都不肯称呼了。
徐瑶夜心头一沉,手不自觉地抚上肚子,好,既是他不要脸面了,谁又会怕呢?
赵氏正欲发火,见徐瑶夜转过身,双眸含泪,“母亲,就听世子爷的吧。”
五福嬷嬷见状,扶着徐瑶夜在一旁的太师椅上坐下,拿出帕子帮她擦着眼泪。
看着徐瑶夜那惺惺作态的模样,裴长意神色冷峻,薄唇抿成一条直线,眸若寒冰。
“母亲,我先回书房处理公务,待御医来时我与他一同过来。”
赵氏此刻根本不想看他,挥了挥手。
裴长意乐得自在,快步离开此处。
刚才徐望月受了如此惊吓,他要过去瞧瞧她如何了。
书房里,徐望月一只手捏着字帖,不自觉得用力,将一本字帖都几乎折过去。
她表面上神态自若,心中却久久无法平静下来。
廊外,乌云低垂,大雨滂沱,将这冬日更惹得清冷几分。
一抬眸,裴长意匆匆掀帘而入,扑面而来雨水与土腥味,清冽好闻。
他似乎是赶过来的,气息有些不匀。
眸光不似往日冰冷,隐隐带着一丝温度,关切地看着自己。
“见过世子爷。”徐望月往后退了两步,下意识比从前还要保持距离,多了几分疏冷。
裴长意目光落在徐望月手中那本揉皱了的字帖上。
心中微微一动。
她不开心?
他眸光一沉,从徐望月手中接过那本字帖,轻轻展开,按平。
这是他所写的那本字帖。
平日里徐望月不是视若珍宝,还藏在嫁妆盒子里,今日怎么会?
被裴长意目光直勾勾地注视着,徐望月回过神来。
长姐可以和他撕破脸,自己却不行。
无理由,也无立场。
她不敢赌。
尽管裴长意几次三番得说过,她随时可以问任何问题。
可是这件事让她惶惶不安。
若是她直接问出了口,以裴长意那样护着侯府的性格,提早将陆遮哥哥杀人灭口也未可知。
徐望月低垂着眸子,不肯与他对视,从他手中接过那本字帖,随意拍了拍。
“我刚才看着外头下雨,拿出来看看皱了没……”
徐望月解释地很牵强,可她抬眸,却在裴长意清淡的眼底,看出了一丝波澜起伏。
裴长意看到她那有些单薄的肩膀微微颤抖,鼻尖红红的,看起来十分委屈。
他完全不敢去想,像徐望月这样温和可人的姑娘,在过去的十几年里,在徐府究竟被徐瑶夜如何拿捏欺负?
一瞬,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心疼,从他心底翻滚着汹涌地冲上来,堵在他的喉咙口,让他发不出声来。
他的手稍稍抬高,只要再往前一寸,就能握住她颤抖的双肩。
“二姑娘,燕窝粥拿来了。”青芜端着粥一路小跑着,生怕徐望月饿着。
她未曾抬头,差点端着粥撞到裴长意身上,“世子爷?”
青芜有些惊奇,世子爷怎会在此?
他既然来了,可是夫人那边的事解决了?
这些话,青芜只敢偷偷在心中猜测。
她将燕窝粥放到徐望月的桌子上,见裴长意和徐望月依然站在书房门口。
眼神错落间,满是自己看不懂的情绪。
气氛不太对,自己继续留下实在不妥。
青芜温顺地低下头,“老夫人来了,奴婢过去瞧瞧那边可有需要帮忙的。”
裴长意撩了撩眼皮,淡淡地嗯了一声。
在青芜快步离开,裴长意微微侧头,看了一眼桌上的燕窝粥,“你饿了?”
“不饿。”徐望月走向自己的桌案,偷偷松了口气。
幸好青芜来了,不然他们二人在那里对峙着,只怕自己全是破绽。
她原本是极饿的,可方才听裴长远说的那些事,她此刻哪还有半点胃口,吃什么燕窝粥?
她低眸看了一眼香气扑鼻的燕窝粥,却觉得胃里翻涌,有一股想吐的冲动。
她拿起了勺子,又放下了。
裴长意已然在屏风后的桌案前坐下,漫不经心地拿起桌上的案卷,挑眉看向了徐望月。
她桌案上放着一个小小的空碗,看起来是她之前喝完的燕窝粥。
青芜既然帮她端了这么一大碗来,她应该是饿的,可为何不喝呢?
徐望月脸色煞白,将燕窝粥推得极远。拿起字帖随意翻了两页,也放下了。
裴长意将她的反应一一纳入眼底,想来她心绪不宁,今日还是不要逼她练字了。
徐望月抬起头见裴长意正在翻书生案的卷宗,神情淡然,云淡风轻。
在他眼中,旁人的命便不是命了?
她心口一滞,冲口而出,“世子爷答应我的三个问题,可还作数?”
裴长意放下了卷宗,隔着屏风,两人目光对视。
他总觉得,今日的徐望月好像有些不同。
“没错,你只问了一个问题,还有两个。”
徐望月冷冷地望向他,“世子爷此生可有骗过人,做过违背良心之事?”
骗人?违背良心?
裴长意不知为何,脑中不自觉地浮现起他在林家村的日子。
林秀娥,是当真把他当做亲儿子来疼爱的,可自己却骗了她。
裴长意从未失去过记忆,他摔下山崖后,虽然年纪还小,却已经感觉到是有人刻意要谋害他。
既然他的存在,碍了旁人的路,那他便要先消失。
他假装失忆,留在林家村,做一个普通的农家子。
他韬光养晦的那些时日,每一日都在欺骗林家村的每一个无辜村民。
若是那针对他的歹人发现了他还活着,或许会给林家村的村民招来祸事,可当时他年幼,根本想不到这么多。
到了今日,裴长意对林家,对林家村依然抱着愧意。
特别是林秀娥,她为了救自己伤到了手,这辈子都无法康复,所以他才会力排众议也要将她们母女接入侯府,让他们安度余生。
裴长意的沉默落在徐望月眼里,变成了默认。
他果真是这样的人。
徐望月藏在桌案下的手,紧紧攥着衣服。
不知道为何,她此刻痛心的感觉胜过愤怒。
一直以来,她虽然带着目的进入侯府,但裴长意敬她帮她,她在心中亦是感激万分。
但这份感激,并不能去抵掉一条人命。
“世子爷为何不回答?”徐望月从来不是一个咄咄逼人的人,可此刻她却很想站到裴长意面前去,好好看一看,他眼底可有愧疚?
裴长意摇了摇头,“世人活在这世间,又岂能永远说真话?”
“但求无愧于心。”
说完这一句,裴长意见徐望月恍惚,怅然若失的模样,他又开口说道,“想做到不负天下,太难。”
“别无选择之下,我会保护我在意的人。”
他目光中是从未有过的坚定。
外头暴雨如注,他却想为她挡住所有的风雨。
“若是你在意的人做了错事,你也会保护他吗?”徐望月抬起头,怔怔地望着裴长意。
眼前的裴长意好陌生。
她心中的裴长意,哪怕是自己的亲弟弟杀了人,他也会秉公办理。
可原来,是她看错了吗?
裴长意的眼眸骤然紧缩,寒潭般深沉的眸底漾起一丝涟漪。
做错事?她做错了什么?
裴长意眼神闪烁间,透出一股洞察秋毫的凛冽光芒。
他明白了,徐望月是指她与长姐互换一事!
“会。”裴长意那冷淡疏离的眉眼,只有在望着徐望月时才会染上一些颜色。
徐望月心口一沉,他果然是这样的人,他并没有骗自己,是自己太蠢了,才没有看明白。
看他始终漫不经心执着那卷卷宗,徐望月心中酸楚,他便是那样拿捏着陆遮哥哥的命。
位高权重的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而她和陆遮哥哥,浮世里,好似两只蝼蚁,任他们拿捏。
“你且放心,再难,我也能处理好……”
裴长意的话还未说完,徐望月抬眸,眼眶里还含着泪水,“世子爷觉得,这世间一切你皆可轻松拿捏?”
“方才你为了破长姐的局,冒险带我骑马回来。你说,你做这一切都是为了维护我的名誉。”
“可你是否想过,我衣衫不整,与你共骑一乘,万一被人瞧见了,我一样是声名尽毁,甚至比嫁给孙大人还要凄凉百倍?”
“你当真有把握,能护住我的名誉?”
徐望月眼底满是哀恸,站在桌案面前,弱柳扶风,摇摇欲坠的模样。
“那不一样。”裴长意那幽暗深沉的眸底,弥漫上一丝心疼。
“有何不一样?”徐望月往前走了两步,强忍着眼泪。
可笑。
“若昭然于天下。”裴长意狭长的眸子微垂,眸底写满着坚定。
“我会负责。”
四个字,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
徐望月愣住,方抬了一步的脚顿住,仰头,愕然。
目光同裴长意交接在一处。
背后冷雨敲窗,暴雪压枝,暗沉沉的天地之间,唯有院中一处天光落在青石砖积雪上,欲化不化。
将融未融。
像那些未能说出口的话,错过这一次,便好像在也无法宣之于口。
“世子爷,御医来了。”
裴钰冲进了书房,瞬间感觉到,裴长意和徐望月之间的气氛好像有点微妙。
他脚步顿住,有些尴尬地揉了揉头,“世子爷,现在……”
“走吧,我们过去。”裴长意收回目光。
有些事,终究是要有个决断的。
走过徐望月身边,他目光擦过她的头顶,将眼底难以言明的情愫全都收敛而去。
罢了。
她就该,自由自在,不受拘束。
有些事情,还不能告诉她。
走出书房,裴钰回头看了一眼徐望月,快步跟上了裴长意,“世子爷,御医都来了,今日当真要将事情闹得这般大?”
“很大吗?”裴长意语气矜冷。
裴钰用力点头。
这么大的事情,还不算大吗?若是侯府主母今日被御医诊断出个什么疾病来,就是犯了七出之条。
世子爷,当真,要让主母下不来台,只为了给二姑娘出气吗?
裴钰的言外之意并未说出口,裴长意接口道,“就算是如此,我也愿意,离经叛道一回。”
“离经叛道!”裴钰震惊。
那可是侯府主母,是八抬大轿十里红妆迎回来的主母。
况且世人皆知,徐瑶夜为了裴长意等了许多年,情意慢慢。
若是因为一个陷害二姑娘的罪名,就...
裴珏都不敢往下继续想。
想自家主子到底会为了二姑娘,做到怎样的离经叛道。
外头的雨下得更大了,天际好似裂开了一道口子,大雨如瀑布般倾斜而下。
裴长意脚步加快,神色淡然,清冷的声音夹杂在雨声中,却异常清晰。
他薄唇轻启,一字一顿,吐出四字,“不过是,
“休妻再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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