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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七章 凤求凰兮


他的母妃没有名分,只是一个卑贱的被打入冷宫的侍女。据说,若不是因为他的出生,她的母妃恐怕早就被赐死了。
他是个孩子,他不懂大人们的心思,他只知晓,他的母妃是世上最美丽最温柔的女子。可是,母妃似乎并不快乐,在他六岁那年,得了奇怪的病,然后便奇怪地死去了。
他还记得母妃死去时,唇角流出的那缕青黑色的鲜血。
父皇,那个冷淡的男人过来看了看母妃冰冷的身子,夜无烟还记得父皇当时的脸色,阴沉得可怕,浑身似乎都在颤抖。他看了良久,一直到眼角隐隐有泪花闪烁,才冷冰冰地对宫人们说道:“抬出去吧!”然后,他便头也不回地拂袖离去了。
那一瞬,父皇那决绝无情的背影一直刻在他幼小的心灵中。
都说母妃是得了怪病而亡,小小年纪的他,也以为是的。直到后来,他吃了一块糕点,五脏六腑都痛了起来,然后唇角也流出了这样的鲜血,青黑色的。
御医说是中了毒。
他才知,原来这是中毒,和母妃一样中毒。
彼时,御医都束手无策了。
他在床榻上躺了很久,惶惶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可是,他竟奇迹般地撑了过来,他活下来了。
后来,这样的日子成了家常便饭,投毒、刺杀,明枪暗箭,他都以为自己根本就活不下去了。皇祖母赶了过来,将他接到了自己的住处。
虽然被皇祖母庇护,但是,他仍然知晓,自己在宫中,不是一个受欢迎的孩子。虽然生长在这华丽富贵的宫墙之内,但是,却永远难登大雅之堂。他一直不知道为什么!
除了皇祖母,他唯一可以相信的,便是那太监韩朔。他救过他的命。
他不知自己在宫中还可以撑多久,要撑到什么时候?何时才是个尽头?
直到十八岁那年,他请命到西疆镇守,远离了他深深憎恶的皇宫。
一路上,他遭受了更疯狂的刺杀和迫害,也让他终于知晓了他的母妃何以不受宠的原因,何以生了皇子,还没有一个封号。
她的母妃是昆仑婢,也曾经是先皇庆宗皇帝的女人。嘉祥皇帝弑兄夺位后,便将庆宗皇帝的妃子贬为了宫女,包括他的母妃。
他将拳头握了又握,脸上的表情极其沉静,这些话在他心里憋了十几年,始终没有找到人倾诉,今夜,在瑟瑟面前,他似乎要将这十几年从不曾说过的话全部倾诉个干干净净。只因为,她是他信任的女人。
“他们将皇宫看得如此重要,可是我从来不稀罕这红墙金阁的高贵牢笼!我只想仗剑走天涯,我只想纵情山水间,我只想过一个平凡人自由自在的生活。”他淡淡地笑着,淡淡地说着。
他只是淡淡地叙述着,好似叙述的是别人的家长里短。可是,越是这样的淡然,瑟瑟越能够想象出当初的惊心动魄。
瑟瑟望着月色下夜无烟俊美淡雅的脸,望着他眸中的深痛,望着他唇角无奈的浅笑,第一次,她才真正感同身受,他的痛苦,他的寂寞,他的——无可奈何。
他就是一只翱翔天宇的鹰隼,非凡自傲,身在皇家,却视权力富贵如废土,这一点,当瑟瑟看到春水楼质朴自然的生活时,便已经能够体会到了。
这是他们相识这么久以来,她和夜无烟之间,最贴近的一次心灵倾诉。瑟瑟从未知晓,夜无烟自小是受过这么多苦楚的。想一想,如澈儿那么小之时,他便在深宫中提心吊胆地活着。他能成就到今日这般地步,真是不容易。当年,病弱的他领兵到边关镇守,彼时,谁能想到他会凯旋?可是,他做到了!
他总是将寂寞掩藏在高傲的姿态之后,即使有隐忍的伤口也从不肯暴露在人前。
夜风吹起了他的衣衫,在暗夜之中,寂寞孤独地舞着。
不知不觉,东方,渐渐呈现出了鱼肚白,晨曦已经爬上了头顶,天空虽然还是一片乳白色,但是,却可以肯定,定是一个好天气。
瑟瑟简直不敢相信,天竟然这么快就亮了,而她,竟然和夜无烟在这里坐了半夜。
瑟瑟转首,看着夜无烟也扭头望着自己,在晨雾之中,那双好看的眼眸眼波流转,清澈得透人肺腑,俊美的容颜在晨雾中朦胧而清新。
“来接我的船快要到了,我要走了,你一定要保重。无涯的事,我会调查清楚的。”他起身,柔声说道,伸手牵住她的手,一使劲,便将她拉到他的怀里。
原本想做一回君子,只是离别的一个拥抱,可是,却终是忍不住凑到她颈间,屏住呼吸,温热的薄唇不舍地在她微凉的颈间厮磨,好一会儿才放开她,疾步离去。
岛上的清晨很有些清冷,稀薄的白雾盘旋缭绕,夜无烟的背影在晨雾中愈来愈远,渐渐地远隔在烟水之外。
坠子和凤眠已经起身,正缓步寻了过来,遥遥看到夜无烟疾步离去,坠子向瑟瑟施了一礼,便匆忙追了上去。
“你不去送一送吗?这一去再相见还不知何时呢?”凤眠走到瑟瑟身畔,凝声问道。
瑟瑟淡淡一笑,发梢和睫毛上都结着迷蒙的水珠,使她看上去如一朵清新带露的花。
“凤眠,你送他们过暗礁群吧,我稍后再过去!”她翩然转身,穿过花林,向小楼而去。
一艘轻巧的大船遥遥泊在了前方的海面上,凤眠驾了一叶小舟,穿过暗礁丛,将夜无烟和坠子送到了那艘船上。
红日从海上跃出,一瞬间,白雾尽散,天地间一片明丽。大海在日光照耀下,汹涌澎湃。
夜无烟立在船头,朝阳将他的白衣映得透着一丝金红,看上去格外瑰丽。一袭白衣,在晨风里漫卷,看上去飘逸难言。丽日映着波光,使笼在日光中的他,看上去如天神般挺拔俊逸。
大船即将启航之时,有琴声铮铮响了起来。
夜无烟伫立在甲板上,双眸中乍现如星辰般璀璨的波光,又盈满了脉脉柔情,遥遥望了过去。
海边礁石上,素衣翩然的瑟瑟随意坐在一块高高的礁石上,她面前摆着琴案,玉手轻按慢抚,奏响了一曲《破阵子》。
琴曲清亮幽远,曲调雄浑华美,冲破渐欲破晓的晨光,惊起远近栖息的海鸥,带着千军万马的威势,如同男儿的凌云壮志,直冲霄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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